#巍澜衍生#
#八十一芥子世界系列#
人物属于P大,ooc属于我。
杨修贤依然属于我。
前文:1927纪事 上
1927纪事 中
杨修贤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那座美术馆的。同行的女孩看到他脸色苍白,忍不住担心地看向他。“没事没事,”他哑声说,“最近画画得太多,劲椎病犯了,没事。”
“让我送你回去吧。”女孩脸颊有点红,神色的关心却是真的。
杨修贤勉强打起精神笑笑,“不不不,真没事,坐一会儿就行。我就不送你了,你路上一定要当心。”他习惯性地伸出手,顺手揉了揉女孩头顶。然后,仿佛是想到了什么,他的手突然在半空中僵硬了一秒。不自然地收回手,他偏过脸,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自嘲地牵了下嘴角。
阳光下,他脸上的笑容在旁人看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暖而勾人,小姑娘直接就被晃得找不着北,晕晕乎乎地点点头,转身离开前也没有想到,面前的这个男人并没有正式邀她下一次约会。
他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问她的名字。
打发走了小姑娘,杨修贤终于再撑不住,他飞快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,点开浏览器急切地搜索起沈巍相关的消息。既然是名人,一定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里留下过痕迹。高级工程师,导演……直翻到第三页,他才看到了他的沈巍。
百度百科上的配图是一张他不熟悉的苍老面容,然而杨修贤还是一眼认出那就是沈巍。
原来他老后的样子是这样的,杨修贤贪婪地盯住眼前唯一的照片。一个清瘦的脸上刻满岁月痕迹的老人,笑起来却依旧温雅,眉眼皆是弯弯,带出眼角曲曲折折的纹理,仿佛一辈子走过的曲折而漫长的路途
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,沈巍的生平一字一句缓慢地在杨修贤眼前浮现出来。
生于1903年,是当时署理直隶总督之子,大总统内侄。娶过两房太太,育有子女三人。擅瘦金书,诗词精粹,醉心金石,是书画鉴赏行业的顶级专家。
这样一个出身显赫的贵胄公子,网上能找到的介绍却异常简短,且大多集中于青年时期。在1949年后,除了他鉴定出的文物以外,对于他个人的记录几乎不复存在。
在这寥寥数语间,杨修贤突然注意到一小段花边新闻。1927年,上海长三堂子。沈巍因同国军88师524团的副团长争当时沪上名妓苏珉,蹲过半个月国军的班房,后来却不知为何竟同这名军官成为了生死之交。
对于沈巍的介绍大都集中于他的才华,顺带着也夸一夸他的容貌气度和情义两全,措辞极为温吞淡雅。只有“生死之交”这四个字,仿佛一块沉重的石头突然砸进那段波澜壮阔的时间长河里,溅起一片带着血性的水花。
然而对于杨修贤而言,沪上名妓之争这个标题着实刺激了点。他一瞬间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,直堵得心口有些闷得慌。十里洋场真是个染缸,白的进来黑的出去。他沈巍居然也干起这种争风吃醋的事情来了,还是为了一个女人。这简直像是他自己才会做出来的事情。
真他妈的,这叫什么事儿啊。
然而很快沈巍的介绍就读到了最后。卒于2003年,这是介绍的最后一句话。杨修贤心里涌起巨大的悲伤,花边新闻引起的不适也就一下子被冲散了。他脱力般按掉手机,倒靠在背后美术馆的红色砖墙上,仰头看向天空。
虽说已经到了秋天,太阳还是刺眼。他双眼忍不住微微眯起。头顶的云团流动得很迅速,落在身上的温度也还带着一些夏末的余热。可杨修贤突然觉得,有一股凉意从心底很深很深的地方升起来,逐渐笼罩住他的全身。
沈巍他,也算寿终正寝吧。没有他的世界,他又来做甚么呢。
他甚至触摸不到沈巍的面容。
距离那次美术馆的重逢已经三个月过去了。
杨修贤除了跑了几趟市图书馆,借回大量民国时期的历史、传记类书籍外,就始终把自己关在画室里。几个兄弟约他喝酒吃饭泡妞不下二十来次,杨修贤也没有一次应承下来,总是扯着嘴角胡乱笑笑,用没心情打发了事。
当电话第二十一次响起来的时候,杨修贤还是在画画。
“阿贤,我说你是打算杀向学术界啊?还是突然开窍决定立个节烈牌坊啊?得嘞,你压根儿就没那玩意儿。走,跟哥们几个去喝一杯,再是什么烦心的事儿,喝个几瓶酒,再找个美人床上一滚,就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,听见没?”
“没心情。你们去呗。玩开心点。”杨修贤第二十一次干脆拒绝并直接挂断了电话。没有杨修贤,几个兄弟把妹的成功率大幅下降,气得背地里给他起了个杨和尚的新绰号。
随手关机往旁边一丢,杨修贤继续窝在他那个小画室,往画板上一笔笔添着画着,不知不觉沈巍已经在画上呈现出来了。精细到分毫不差的神态,眉若远山,目光如春水荡漾。他突然狠狠地把画笔砸在地上,颜料在地上迸溅开来,如夜色里炸开的烟花,和满地破碎无望的梦想。
他看着地上发了很久的呆,久到连夕阳都渐渐在窗边隐了下去,终于叹了口气准备起身。然而久坐的结果是膝盖以下都麻木无知觉,站起来的同时腿就一软,整个人毫无防备地摔倒在地上,手肘到脸部都沾上了油腻腻的色彩。
杨修贤也不在意,他只是小心翼翼地拾起画笔,在清水里洗净笔尖的毫毛后,就着重新调过的颜色继续画了起来。夕阳残存的余光照亮了画板上沈巍的面容,越来越栩栩如生,仿佛真的会笑会生气。而杨修贤整个人背着光,隐在阴影里,无声无息,仿佛濒临绝望崩溃的边缘。
不对,不对,是他错过了什么。按理说这个世界里,沈巍已经死了,芥子世界当不复存在。可是他还在,杨修贤还在。这说明这个芥子世界尚存,那么沈巍一定在某个时空会和他产生交错。
刹那之间,他脑海中浮起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。如果、如果这个芥子里,存在的是两个世界呢?
两个世界,一个芥子。
他一定有什么不曾注意,细小的、毫不起眼的世界与世界间的接缝。杨修贤苦苦思索着共同点,直到他突然间意识到自己绕过了最大最明显的一个,沈巍。
三个月以来,他通读了上海县志,以及当时沪上名人的人物志和轶事散记。沈巍这个名字出现得极少,每段故事却都简短蕴藉。杨修贤从那云烟般漫漶的过往里,逐渐拼凑出了和他记忆中不相同却更加生动的沈巍的样子。
比如说,沈大公子的四不原则:不惜千金,不入官场,不立传记,不留肖像。
这是沈大公子怪异而惊人的价值观,他说人之一世恰如白驹过隙,最后终不免尘归尘、土归土,天地间行过看过爱过也就罢了,何必要求什么青史留名。
杨修贤记得自己读到的时候忍不住笑了起来,那样锐气十足的沈巍是他陌生的,他真想看看他飞扬跋扈、神采飞扬的模样。
然而此时重新回想起这一段时,他却产生了一连串的疑问。
沈巍诚如他所言,千金散尽,终身白衣,亦无传记留存于世。却,独独留下了美术馆的那副画像。这到底是为什么?沈巍的人物志在1949年后几乎简略如草草了事般,生活私人方面一概皆无,仿佛是刻意隐去了什么人,什么事。到底是什么人,什么事?
而那副肖像画,又究竟是出自谁手?
杨修贤一边脑海里飞速想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,一边在画布上落下了最后一笔。鬼使神差般,他极其顺手在衣襟下摆处写上了赠吾兄恒之五个字。
杨修贤突然愣在了那里,面前的画作和他在美术馆里见到的一模一样,布局、笔触、色彩、明暗、尤其是沈巍眉眼间隐而不发的情意。他的脑海里仿佛有无数的碎片在旋转飞舞,如同秋风风里漫天的梧桐树叶。
碎片逐渐各归各位,他突然想起来,那副原画作上同样的位置,衣襟下摆写着小小的几行字。
赠吾兄恒之
心居落成志喜
弟杨修贤
而那几行小字下面,还有一行小小的瘦金体,极漂亮,却也极寂寞。
怨怀无托 嗟情人断绝 信意辽邈 纵妙手能解连环
时空不知何时开始扭曲,无数盈盈的光自画板上沈巍的画像里散逸出来,杨修贤只看到自己面前无数个熟悉到铭心刻骨的画面正逐一晃过。
世界再一次在他眼前如万花筒般旋转起来。
杨修贤完全想起来了,美术馆里这副流传后世的肖像,作者,是他自己。